罕见的画（话）唠艺术家｜专访渣熊

渣熊

：我小时候上课老在课本上画，如果课本里没有空档，我就在每行字之间的空档里画。那时候我特别迷侏罗纪公园，所以画的全是恐龙，像恐龙追吉普车那种画面，老酷了。

我爸后来检查我书本，一看全是画，一气之下把书给我撕了，然后又重新给我买了一套新的。所以我小时候画画这事儿啊，阻力挺大的。

即便这样，我也从来没当过美术课代表，虽然爱画画，但我不爱听老师的话。老师可不喜欢我这样的，他们更喜欢让听话的孩子当课代表。我那时候就感觉，这社会好像就是这样，得听话才行，哈哈，这就算是我小时候总结的社会经验吧。

渣熊

：最初我是画恐龙的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围绕这个题材创作。只要是那种看起来有特色的，我都会去画，而不只局限于那些传统意义上好看的事物。从那时起，我就察觉到自己其实更倾向于怪物设定这类题材。这也许就是天性，因为这些题材能给我带来独特的满足感，就像恐龙，它残暴的形象，血盆大口，对我而言极具吸引力，能激发我的创作欲望。

不过我这人天生反骨，特别不喜欢老师那套思路和教学方式。我常会想，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呢？也正因如此，我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不是特别突出，因为老师并不认可我的一些想法和做法。很多同学可能更喜欢漂亮的事物，比如美少女战士之类的漫画人物，他们还会买漫画书来临摹，但我从来不临摹，都是自己创作。

现在的教育体系有趋同化的特点，希望大家都能按照学院标准来，但我一直质疑这种做法，我觉得艺术创作本就是个性化的东西。基本功扎实与否，并不体现在对那些既定标准的理解上，毕竟每个人对于标准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。

艺术就该百花齐放，但不意味艺术就可以乱来。不是说我某天心血来潮，在板子上画了一幅画，我就成艺术家了，不是这样的。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艺术道路，但必须精心打造、用心打磨，要让它达到成熟的状态，否则这种所谓的 “百花齐放” 就是对艺术的亵渎，所以我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要求都特别严苛。

直播么，赚钱么，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么？把正业耽误了，你的猎物就该反捕你了

渣熊

：我一开始是想考美院的油画专业。我们这一代80后，受西方文化影响比较深。我小时候接触的电视剧、美剧，对我的影响很大。在这种文化环境下，很容易产生一种认知，觉得油画或者西方主流绘画更高级。而且小时候看问题比较直接，没有深入思考，认为学习油画是主流的绘画学习方式，再加上传统绘画学习一开始都是以西方绘画的基本功为主。

这种影响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走上了偏向西方绘画风格的道路。但走着走着，我发现这条路并不适合我，我陷入了一种迷茫和别扭的状态。后来，一次偶然的机会，我接触到了中国传统绘画。以前我对它并不熟悉，但尝试之后，我有了一种“回家”的感觉，内心特别畅快。从那以后，我就感觉这才是我应该走的艺术之路。

我的绘画参考来源是唐宋绘画，尤其是宋代工笔画。曾经有个阶段我也参考过大量的浮世绘。但在我心里，浮世绘其实和唐宋，尤其是宋代绘画是有很深渊源的，是从我们这儿传过去后演变而成的，只是后来中国和日本在绘画上走了不同的路线。我会参考浮世绘的用色、人物造型，从中追寻一些唐宋时期绘画的韵味。

骑凤仙人带队走了，大家整齐划一做个替补，别让游客看出破绽，垂兽说：“你们五个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我”

渣熊：

对，任何人都一样，当你有特别想做的事的时候，就很容易进入这种专注力极强的状态，不需要刻意训练。但如果人没有目标、没有主见，闭关可能也没什么好处，甚至可能会让思路越来越窄。因为内心世界的心量大小和自身修为相关，有些人越 “修” 心眼越小，这种情况是存在的。

一般我闭关的时候，就是让自己处于一个独立的“空间”。这个“空间”不是特定指我的工作室，它可以是任意空间，不管我在哪儿，只要我进入心流状态，此时此地就是我的闭关宝地。

比如我外出旅游，所有的景、人、声音等周遭事物都在我的“空间”范围内，给我灌注能量，当我开始吸收这些能量时，就是进入了闭关状态。我的“闭关”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打坐修行、长期不见人。我在闭关的时候也可以行动和走动，但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，周围的一切都在为我的世界创造新的东西，当灵感爆发时，我就可以开始创作了。

渣熊：

闭关时不该有情绪，如果情绪波动了，那闭关就算失败了。就像画画，情绪高昂时可能会让画进步得快。但这是把双刃剑，情绪一上来，人会很亢奋，可这也意味着作品可能不太稳。如果做事求稳，那有情绪并不是好事，所以在闭关或者创作的时候，要学会控制情绪波动。就像比较瘦弱的小姑娘，别养罗威纳那种巨型犬，遛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，养泰迪、约克夏这种能掌控的就好。总之，不能让情绪掌控自己。

如果创作中完全控制不了作品呈现的效果，那这次创作就是失败的。因为创作过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，就算运气好拿到不错的结果，但如果没有稳定的基础，这种所谓的进步就是虚的，早晚会回去，所以必须要脚踏实地，打好根基。

《背天鹅》 蟾蜍本是痴情种，敢为红颜惹恶人

渣熊：

我的作品里，《猫观音》、《背天鹅》这两件作品的知名度比较高。从创作角度来说，《猫观音》是我更得意的作品，它胜在创意。

《猫观音》的灵感来源很意外，属于灵光乍现，来的毫无征兆，就是突然想把猫化成观音，有了这个灵感后，我在网上找了很久，担心这个主题会和别人撞车，确认没有类似的作品，我就抓紧时间把它画出来。

当然，

《猫观音》

的创作过程充满波折。第一次画的时候尝试加了很多新元素，结果发现不太和谐，于是果断撕掉，又重新画了一遍。我在这幅画上投入了很多心血，而且在我的整个创作生涯里，它意义非凡，像座里程碑，有一种天作之合的感觉，这其中有我的努力，也有点运气成分在里面。

《蟾宗》画集

渣熊：

我不接商单主要有两个原因。第一，画别人要求的东西还得费脑子，而且给的钱也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努力。当然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，如果某些商单能拿钱砸死我，我觉得偶尔做回弼马温也挺好（: ；第二，我自己把脑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创作，这是我的心血，是我积累的东西，我不想和任何人斗争或辩解，太多人、太多想法掺和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大多是四不像、格局很小的东西。

再次重复一次：如果某些商单能拿钱砸死我，我觉得偶尔做回弼马温也挺好（: 。

渣熊：

八九年前，那时生活比较拮据，家里还有贷款，无奈之下我把自己平时的作品放到网上卖，有原画也有复刻画，一开始小半年都没生意，后来突然就爆火了，很多人都催我出新画。如今，我的收入能够满足日常开销。对钱，我一直没什么概念，平时我也不是很会花钱，多出来的钱也不知道往哪儿花，所以现在这种状态就挺好。

所谓的“破草图”

我一直相信命运的安排，算是个合格的“天命人”吧。我相信只要做好自己的事，剩下的就可以交给命运。所以我不太做规划，包括我未来要做的事。一切随缘，疫情期间，我就很任性的改了赛道，开始画动画。

《车迟国》系列漫画是在疫情最后一年，也是疫情刚刚解封时开始创作的。当时很多人阳了，我因为家里有人阳了，就在工作室躲着，两个多星期没回家。在工作室画不下去的时候，脑子里总想着点什么，于是就创作了一个类似动画的西游记小梗，一开始也不叫《车迟国》。没想到在那个大家都心情压抑、被恐惧和不安笼罩的时候，这个作品火了，也激发了我的创作斗志，让我硬生生改了赛道。

渣熊：

对我而言，重回职场简直就是一条绝路。我曾在职场摸爬滚打长达 12年之久。从二十几岁大学毕业开始，一直到 34 岁， 2018 年，我彻底告别了职场。在职场的这段时间我渐渐发现，几乎没有一个领导会跟你坦诚相待，他们更像是剥削阶级。

当然，或许有些领导确实是不错的，但我也清楚，无论是领导还是普通员工，大家其实都很脆弱，都在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以及家人，这本无可厚非。可我不想成为别人保护自身利益的牺牲品。我也不奢望能有什么泼天的富贵降临，只求能够对得起自己，对得起自己创作的作品，对得起自己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。

自由职业这个状态是能滋养我的。如果我还继续留在职场，我觉得自己肯定会吃不少亏。因为我不是那种敷衍了事、只追求及格就行的人。以前很多人都说我傻，为什么呢？明明老板只要求工作达到及格水平就可以，我却非要追求高标准、高质量。很多人都说，就算你追求高水准，老板也不会多给你一分钱工资。但我始终觉得工作是为自己而做，并非为老板。然而随着时间推移，我发现即便工作是为自己，可公司里各种制度存在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。

在职场，不会因为你能力强就可以多休息，老板只会希望你能多干多付出。有时候我又不想在能力运用上辜负自己，因为有能力却不好好施展，偷奸耍滑，那是对自己以及自身能力或专业素养的不尊重。但当你真正全力以赴时，别人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尊重你，可能表面上认可你是个人才，实际上却把你往死里用。职场就是如此，总想着榨干你的每一分精力。所以我不会再为了一个老板而过度消耗自己。如今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是我的家庭，我可以为了家庭全力以赴，但绝不再为老板卖命，这就是我离开职场的根本原因。

加上有了小孩之后，职场的收入也无法满足家庭的经济需求了。所以我只能另辟蹊径，走到今天这一步，所有的一切都是破釜沉舟换来的，是自己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生路。所以你问我有没有留后路，我想说我从未考虑过。并且我可以确定，我的后路绝对不会再是职场。我有能力，就应该充分发挥，就像马跑得快就应该多奔跑。

渣熊：

肯定是会继续画，后续打算结合一些商业元素，推些周边产品。之前做过直播主要是出于热爱，但我不想过度消费粉丝，毕竟我自己也曾有过类似被过度索取的经历，所以我会用心打造产品，让粉丝购买后能由衷地感到满意与开心，而不是觉得被强迫消费或觉得不值。我更希望大家抱着有钱捧钱场，没钱捧人场的态度，甭管怎么样你过来捧场了，是因为东西好，那我觉得这就算是比较正向的一条路。

渣熊：

和粉丝的互动可太多了，其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，《车迟国》的故事让一位抑郁症患者开怀大笑，还想通了很多事情。这让我意识到这部作品已经超越了普通动画的范畴，上升到了疗愈的层面。因为让人快乐是特别有功德的一件事，我乐于给大家带去快乐，我相信这样的生活态度也会让自己收获更多美好。

渣熊：

确实，一个人制作动画难度较大，所以进度会有些迟缓。但我也并非在偷懒，我也需要寻找灵感，不能只是一味地输出而没有新的输入。就像人不能边吃边拉一样，需要有一个消化吸收再创作的过程。

渣熊：

看书、旅游、玩一些高品质游戏等等吧，这里说的不是氪金类游戏，而是真正能称之为第九艺术的那类游戏。

最近我在玩《黑神话：悟空》，玩这个游戏对我来说也是工作的一部分，是在向动画的同行们学习。我得看看更高水平的东西，不能总局限在自己的小圈子里。

同时，上网也是重要途径。尽管很多人对刷抖音之类的行为不屑一顾，但我认为只要心中有明确且客观的是非观，知道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，刷抖音和各类短视频是没问题的，关键在于如何从中吸收营养，而不是单纯地浪费时间。我很多搞笑的梗都源自网络，有时某个博主讲述的事情本身并不搞笑，但我能从中提炼出搞笑的元素，当然这需要先听到他人的表述才能激发灵感创作梗。

我们不能总是依赖网络热梗，而是要有能力从平凡的事物中创造出独特的梗，所以刷短视频其实和我的创作工作是紧密相连的。但前提是自己内心要有定见，不能被网络带偏，要有自己的判断标准，就像有一根定海神针一样，这样才能真正从民间获取灵感并为我所用。

渣熊：

会的。我在网上也比较活跃，甚至会用大号和别人辩论。我觉得只有了解当下人们的想法，才能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，搞清楚为什么有些人会有那些奇特的思维，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只是发牢骚。比如面对一些所谓的 “摆烂” 言论，我得弄清楚他们是真心觉得摆烂有益还是只是一时抱怨。这就像 “未经他人苦，莫劝他人善”，我们得理解他人的处境，不能盲目批判，所以通过辩论去探寻答案是很有必要的。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疑似反华分子，我会去质问他们是真的对生活不满还是收了国外势力的钱，若是后者就直接举报。这些经历都可能会融入到我的动画创作中。

渣熊：

说实话，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就像宫崎骏创作了众多作品，虽期望世界能变得更好，但现实中日本政府依然存在诸多问题，世界并未因他的作品而有显著改变。我觉得还是要立足现实，做好眼前的事情，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。或许在某个契机下，就像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出现，能让人们意识到自身在文化等方面的缺失，从而引发思考，我相信只要坚持努力，总会有收获的。